艺术中的精神

正如以前常说的那样，我们奋斗的目的不是为了作茧自缚，而是为了解放。在进行否定的同时，我们还应该作顽强努力去发现有生命的东西 将死亡当做生命总比将生命当做死亡来得更好些，即使只有唯一的一次。只有在一个已经获得自由的地方，某些东西才能重新生长。自由的人通过与一切事物的接触来丰富自己，并让任何存在物的生命与自己发生联系——即使它仅仅是一根熄灭了的火柴。

所以，当今艺术的最大问题，乃是艺术家不再相信艺术就是精神生活的一环，更不要说是最有力量的一环。他们不再相信，艺术活动就是精神活动。 总之，今天的艺术家比任何时候都更难成为精神艺术家，然而，也只有做精神艺术家，才能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成为真正的艺术英雄，成为我们时代的康定斯基。

正所谓身心相连，我们的心灵总是会受到感官媒介的影响，感官可以唤起和激发情感。感觉在非物质（艺术家的情感）和物质之间架起桥梁，这是艺术创造。另一方面，感觉桥梁又从物质（艺术家极其作品）通往非物质（观众内心的情感），这是艺术欣赏。 整个过程如下：情感（艺术家）—感觉—艺术品—感觉—情感（观众）。成功的艺术品会促成艺术家和观众的情感契合。从这方面来看，绘画与歌曲殊途同归，都是情感的沟通。成功的歌手唤起听众的情感共鸣，成功的画家也毫不逊色。

说到底，波普式的讽刺，本身是对信仰的讽刺，与真正的精神内涵格格不入。 这种内涵浅薄的讽刺，在当代艺术圈蔓延，最后成为物质主义文化的一记标签，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我们的物质主义社会发现，不断讽刺自己，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有了自我解嘲，人就不用费心于自我改变。于是乎，讽刺成为时髦，人人趋之若鹜。

在今日的世界，考虑精神超越乃至奥妙体验，是一个无比艰难的任务。我们今天的生活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完整，这种物质性的完整却在无形中篡夺了我们的主体性。从而，要对外在的物质力量的约束采取一种批判性的立场，就显得无比艰难。每一次对外在约束的批判性分析，都可能随即成为另外一种约束的依据。

艺术属于精神生活，也是精神最重要的载体之一。精神生活尽管复杂，其向上超越的运动却有特定规律，且可以还原到简单原则。精神的运动，是不断认知（cognition）的运动。人类的精神认识虽有多种形式，其内在的意义和目的，却又有殊途同归之妙。

一旦艺术家的情感力量压过了所谓“如何表现”的物化追求，并驱使艺术家为其艺术感受寻找释放空间，那么，艺术就开始步入正途，并重新求解那曾经失落的“表现什么”的答案，这正是艺术生命所赖以呼吸的精神实质。这个“什么”的追求，不再是艺术停滞期的那种物质化、客体化的追求，而是对艺术的本质和灵魂的追求。无论对个人还是全人类而言，缺少本质的艺术躯壳，或者说没有灵魂的艺术形式，都是不健全的。

当宗教、科学以及道德受到尼采们的冲击，当它们外在的支撑摇摇欲坠，人们开始把注意力从外部转向内部。精神的内在变革，最易在文学、音乐以及美术这些敏锐的领域被感知。

语言本身的内在力量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丧失其效果。蕴含着直接和间接的双重意义的语词，构成了诗和文学的纯粹质料。唯有通过这样的艺术作品它们才能与灵魂对话。

说到底，总要先有人类心灵的刻意弹奏，才能见到色彩的和声，这是内在驱力原则。

狭义地说，形式是不同块面之间的边线构成的轮廓。当然这只是形式的表面意义，在此之外，不同的形式还具有不同程度的内在含义。确切来说，形式是内在意蕴的外在表达。

毋庸置疑，艺术形式的和谐运用，必须要以人类心灵的共鸣为目的，这还是内驱法则。

p77注释1 “理想化”可以美化有机形式，使其合乎理想，但也因此易于图式化从而失去内在个性。今天我们谈的“风格化”，是在印象主义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以美化有机形式为目的，而是通过省略细枝末节来强化艺术个性。风格化的作品由此获得一种个性极强的和谐，但过于强调外在表现。新的有机形式处理方式，目的要在于揭示内在和谐。外在的有机形式将不再只是直接的物象，而应作为内在语言的外在元素。这种艺术语言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所以也应有人性的表达方式。

我们所受到的外在影响往往杂乱无章，但总的说来由三种元素构成：对象的色彩作用、对象的形式作用以及独立于色彩和形式的对象本身的作用。 ……显然，对物象这样的形式元素的选择，一定取决于心灵的刻意触动（purposive vibration）；换言之，对物象的选择，也应以内驱原则为依据。

艺术的内在驱力，源于三大因素。首先是个性的因素，即艺术家内心有东西驱使他以个人方式去表达。其次是风格的因素，即时代精神驱使作为时代之子的艺术家按他的时代所特有的方式去表达。最后一个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是真纯艺术的因素，即每个艺术家，作为艺术的仆人，本身应不断推动纯粹艺术的发展，这种真纯艺术的驱动力是不分时代和国界的。

艺术的发展历程，就是真纯元素不断从时兴的风格和个性元素中分离积淀的历程。在这历程中，前两个因素可能成为艺术的推动力，也可能成为阻力。时代的个性和风格会造就不同的时代形式，这些形式表面上或有很大差别，从整体上却有机地联结成为单一的形式，其内在声音也终究趋向一记时代强音。

简言之，精神的内在驱力作用及艺术的发展，体现为以历史的、主观的方式，去表达永恒的、客观的元素。

当我们与一个有意思的人谈话，我们会力图捕捉其基本的理念和情绪，一般不会介意他的用词方式，也不介意发音、呼吸、唇舌的变化以及他的话语对我们的神经产生的生理影响。因为我们知道，这些东西尽管有趣且重要，但并非交流的重点，说话的意思和主旨才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东西。面对艺术作品，我们应该以相同的态度处之。

我们必须寻找一种既剔除了神话效果同时又不妨碍色彩发挥纯粹功效的形式。最终，我们从自然中借鉴过来的种种形式、色彩、运动，无需产生外在的效果，也无须与外在对象相联系。与自然越分离，艺术的内在意义便越纯粹和顺畅。

当心灵的力量增强，艺术的力量也必会增强。而当灵魂受到物质的蒙蔽，并缺乏信念，艺术也随之无所事事，“为艺术而艺术”即开始甚嚣尘上。① 艺术与心灵，两者关系深刻，即使在潜意识中，也唇齿相依，互为呵护。 注释①：……物质主义要求，任何东西均要有实用价值，“为艺术而艺术”算是对这种功利主义的一丝无声反抗。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种反抗也可看作一个信号，表明人类精神从来不会完全屈从于物质主义的专制。

艺术家是美的捍卫者，然而他应明白，美只能依照内在的伟大驱力来衡量。 美，源于心灵，由心灵驱生。 …… 心灵的求美特性，推动精神金字塔，缓慢而坚定地前行。

康定斯基的即兴艺术告诉我们，艺术家居然可以凭借叛离精确量度这类典型的现代视觉方式，来达到艺术的现代性，艺术家也居然可以凭借倒退到一种被科学物质主义抛弃的原始视界中，来达到先锋式的进步。以一种反现代，求得另一种现代，以一种退步，求得另一种进步，其中精义，实在值得后人寻味。

康定斯基近乎顽固地坚持，在一个弃绝精神追求的物质世界，艺术仍应是精神的收容所和避难所。 精神内涵只有通过对物质主义的抵制和超越，才能真正诞生，并感化艺术和人生。而这种抵制和超越，在本质上说，是宗教性的。 迫使康定斯基写作《艺术中的精神》的精神危机，的确是一场有关超越的危机，是有关宗教性的信念危机，是对自身能否超越客观物界，达到主观创意的信念危机。

形式的灵活性、形式的内在有机变化、形式在图画中的运动方向以及具象和抽象形式在图画中的比重及其结合、画面各结构元素间的谐和或不谐和、群组的处理、隐显的结合、节奏的把握、几何的运用，所有这些，都是绘画的结构元素。 不过，如果色彩被排除在外，这些结构的对位关系 counterpoint）还只是限于黑白之中。色彩本身包含着视觉对位的可能性，色彩的对位与结构设计结合在一起，可以成就绝好的图画对位，成就完美的视觉构成。好的构成，自然如有神助地成就纯粹的艺术作品。同样地，这种纯粹的构成背后，是内驱原则在作引导。

艺术作用于感情，所以它也只能以感情的手段起作用。

但是，精神也像人的身体，经过锻炼才能强健，才能发展。

举世皆浊的时期，独清者反而被讥讽为精神失常。

凡将艺术宝藏珍藏于内心的人，都是通向天堂的精神金字塔的共建者，令人称羡。

我们常说，艺术家须得在物质材料上施以主体用意，使之具有生气和活力，或者说，艺术家需时时心怀深切的主体用意，体察内心的精神灵感，且只有能将艺术体验化作个人心路历程的人，才真正能称得上是艺术家。

真正的即兴创作比一般凭借运气或冲动的自发创作，要更有内在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