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谈话录

真正能够伤害你的，除了用匕首捅或者枪击之类的方式从身体上伤害你，是你关心的人。

让永恒的太阳像老虎似的死去吧

人们常常上前，同他握手。博尔赫斯说他花钱雇了这些行人干这件事。在街区附近打转的也是这些人。“我干了庇隆干的事情。他雇人参加群众大会，呼喊口号。”一个男人走到我们前面，健谈地招呼博尔赫斯，抓住他的手使劲晃动。“博尔赫斯，你是不朽的。” “不要这么悲观，先生。”博尔赫斯轻声回答。

广阔天空，星汉灿烂； 挖好墓穴让我躺下， 我活得快乐，死而无憾， 躺下时我怀着一个心愿， 请把这些诗行刻在我碑上： 这里躺着向往躺在这里的人； 海外的水手远航归来， 山林猎人回到了自己的家。

斯宾诺莎 犹太人那双仿佛半透明的手 在昏暗中研磨着水晶的透镜， 即将消逝的傍晚带来忧虑和寒意。 （傍晚和傍晚没有什么差异。） 手和晶莹的空间 黯淡无光地在犹太人区边缘， 对那淡泊的人几乎已不存在， 因为他梦想一个明净的迷宫。 他不为名望所困扰，那仿佛 另一面镜子的梦中之梦的映象。 也不为少女羞涩的爱情感到惶惑。 他超越了隐喻和神话， 打磨着坚硬的水晶： 上帝的全部星辰的无限图像。

沃尔特·惠特曼说过，“我不知道我是谁。”维克多·雨果说得更漂亮： je suis un homme voilé par moi-même ; Dieu seul sait mon vrai nom（我是一个独自隐藏的人；只有上帝知道我的真实姓名）。

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要遐想。我几乎可以完全肯定，我死后什么都一笔勾销，但是有时候也想，我肉体死亡后有没有可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活？我认为每一个自杀的人都有那种疑虑：我将要做的事情是否有价值？我会被一笔勾销呢还是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或者正如哈姆雷特所揣摩的，我们离开了这具皮囊后会有什么梦？有可能是噩梦，那我们就下了地狱。信奉基督教的人认为，人们死后还是原来那样的人，只不过根据他在得到的短暂时间内所做的一切给与他永恒的惩罚或奖赏。只要我能忘掉我经历过的生命，我宁愿死后继续生活。

我想我一辈子也没有读过一份报纸。我们能够了解过去，但是现在却远远地避开我们。

在西班牙语里你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每天早晨我都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已经多多少少不存在了。再有，一当我醒来，我总是觉得失望，因为我还活着，还是同一个愚蠢而又古老的游戏没完没了。我不得不做某个人，我不得不做得惟妙惟肖。我有某些义务，其中之一就是活过这一天。这样，我就看到了伸展在我面前的整条道路，而所有的事物都自然而然地使我疲惫不堪。

uncanny（离奇）这个词只存在于日耳曼语族中。操拉丁系语言的人们感觉不到对这个词的需要。……苏格兰方言中还有一个好词eerie（怪异的），也是拉丁人所感受不到的。

我记得爱默生说过，语言就是诗歌化石（fossil poetry）。他说过每一个词都是一个隐喻。……这本身就是一个出色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