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

这些话我们以后不要再谈，人与人中间也许有爱，但人与人中间不能有了解。

我好像在暖热的火炉旁摸到了雪。 我没有话可以安慰她，因为我没有话可以安慰我自己。听凭沉重沉重的静默，压在我们的嘴唇与耳朵。 究竟一个人了解别人难还是了解自己难，这很难说，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所偏，有人专门会了解别人， 有人专门会了解自己，自然成分分配的层次是无限的。 有云卷去了月亮，天重如铅，风冷如刀，我赶紧回来。现在炉火如春，我身体已经暖和，在灯下清坐，远处澎湃的海水如呼，窗外的月光时隐时现，我感到我有一种需要，我开始写信给你。 我有足够的健康来支持这一切的思索，但没有足够的聪敏来解决一切的问题。

天下实际的事情，与小说之不同也常在这种地方，当小说家从一件小事里看到一个永恒的真理时，他必须把这小事放到中心的地位。而在实际生活中，它也许是常常忽略的。每种时间决定于另一时间的几乎都是使我们感到渺茫。地震在宇宙中也许是一件小事，在人类就是一件大事，我们走路不知践死了多少蚂蚁，但我们从未注意，而在蚂蚁的社会也许是一件大事。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正如自己的故乡一样，很容易离开，很容易忘去，但在别个世界里疲乏厌倦衰老的时候，你不仅会想到最安静最甜美的还是你的故乡，这在海伦是音乐，在我则是哲学。

（白苹）“我们对着太强的光线看不见东西，对着黑暗也看不见东西。”

（徐）“人生是一张白纸，随便你填。”

因为有一天我忽然发觉自己没有爱过一个人，爱的只是我自己的想象；而也没有一个人爱过我，她们爱的也只是自己的想象。

天下哪有肯定了主义的人，不希望把他的主义概括众生的？

有时候，我就想，假如白萍是我的妻，我自然不能再让她做舞女，我自然会想知道她的交际，我也许会妒嫉，也许会干涉她的生活；她也不会再收我的房金，不会再不把家庭的杂务来扰乱我。我们间将失去距离，将没有美，生活就会陷入庸俗的污泥里，而现在我获得美，这美是我们宝贵的情感中节省下来蒸馏出来的东西。

人类童年的生命是属于社会的，人类中年以后的生命也是属于社会的，只有青春是属于自己，它将社会中采取灿烂的赞美与歌颂。

饭后我与史蒂芬夫妇谈话特别多，史蒂芬太太总是劝我放弃独身主义。她说，她并不是反对独身主义，等于她不反对蔬食主义，但如果独身主义者一直忘不了对于女孩的兴趣，就如蔬食主义永远想念荤腥一样，那是非常滑稽的，她说这种勉强的信仰都是罪恶，会留给将来痛苦地懊悔。

我相信每个人应当有每个人的笑态，但是现在的笑容似乎形成了派别，大家互相学习与提倡，于是笑态也成了时髦的点缀。

而我们的工作是战斗，战斗是永远以部分的牺牲换取整个的胜利，以暂时的牺牲换取最后的胜利。

主人的招待不能说坏，但是这空气是阴沉的，日本军官俨然摆着胜利的面孔，伪官们谄媚的笑；大家低声静气谈着敷衍话，要使每一句话不着边际，不表示主张，不透露感情，不带着理论，但又不得不说！要是每一个笑容不表示快乐，不表示讽刺，也不表示安慰，但又必须带着笑！是这样的世界，是这样的空气，我愿意此时此地有一个炸弹把它完全毁灭。

她像石像一般坐在那里，眼睛望着空虚，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使我想到“鬼恋”中的女主角，我骤然悟到这份眼光里隐伏着一种杀机。

我发现一切的娱乐在精神上都是同睡眠有一样的功效，所不同的是睡眠在神经松弛外还有肉体的休息，而娱乐则只使神经松弛，或者在某方面松弛，对肉体倒反有另外一种疲劳就是。

翻高山，越崇岭，登险峻，奔泻坡，我们生活上的艰难与疲惫并不发现于我们劳作之时，而发现于我们劳作以后的休息。

天下实际的事情，与小说之不同也常在这种地方，当小说家从一件小事里看到一个永恒的真理时，他必须把这小事放到中心的地位。而在实际生活上，它也许是常常忽略的。每种事件决定于另一事件的几乎都是使我们感到渺茫。地震在宇宙中也许是一件小事，在人类就是一件大事，我们走路不知践死了多少蚂蚁，但我们从未注意，而在蚂蚁的社会也许是一件大事。

自己脆弱的时候，容易感激人的帮助，所以感激也许就是弱者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