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时代

当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时，我能够想起的只有阳光炽烈的漫长午后，桉树林荫下泥土的气息，路旁水沟里宁静的潺潺流水，鸽子发出催眠曲般的咕咕叫声。一个睡眠般的童年，没有麻烦和骚乱，是生命将要平静地进入涅槃的前奏。我们这些过去时代的孩子，至少能允诺自己的涅槃？我很怀疑。

这是我的生命，这些词句，这些纸页上字迹潦草、扭来扭曲的笔迹。这些言语，在你读到它们时，如果你能读到的话，它们就走进了你心里，重新吸入了生命的气息。如果你喜欢，这就是我活着的方式。很久以前你活在我身上就像很久以前我活在我母亲身上一样。如同她也一直活在我身上，在我一步一步向她走去的时候，愿我也活在你的身上。

库切创作一种令人痛苦的小说，透过他茶褐色文体以及其细腻而锋利的切割，试图分解现实；试图一如既往地表明轻松喜乐的无意义；表达对悲剧的升华力量和写实的可靠性质的潜在怀疑。而我们看到，他的怀疑穿透现实的表层，抵达某个悬空坠落的边缘，有时则静止轻盈如幻觉，趋向隧道尽头风暴般令人眩目的光源。

可事实上，我越来越容易失声痛哭，越来越不觉得难为情。 如今，我对自己有如阵雨般的眼泪有了答案，这就是我的液化状态。眼泪不是难受，而是悲哀。一闪而过的悲哀，变幻无常的悲哀：一种抑郁，但不是深度抑郁：只是淡淡的抑郁，更像是晴朗冬日里天边的一抹阴云。只是某个私密的理由，灵魂深处吹皱一池春水。对此，我越来越不想掩饰。

当夜间我躺在床上凝视着自己将要陷入的黑洞时，只有想着她才能让我头脑保持正常。我对自己说：我把一个孩子带到了这个世上，我看着她成为一个女人，我看着她平安地过上了新生活：我的事儿就完成了，我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每当风暴袭来时，这就是能够安抚我的良药。

如果不是为了那些按抚触碰，为了那种轻摩的感觉，为了她们轻盈灵巧的双手打理我们日益老去、变得不招人喜欢的肉体，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雇用她们？那些女孩？那些孩子？为什么我们把她们称作提灯天使？因为她们会在死亡之夜进来告诉我们离开的时候到了？也许吧。还因为她们会伸出一只手重置某个已经中断的联系。”

这份渴念要持续很久，直到海枯石烂。

可是，当你自己身体里孕育出一个孩子时，你就把自己的生命给了这个孩子了。 你的生命不再只是你，不再只是你自己的，而是跟这个孩子休戚相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会真正消亡的原因：我们只不过是耗去了自己的生命，那生命有一段时间寄付在我们身上，后来却被留下了。

现在，我的孩子，我生命中的生命，我终级的自我，我要求你退后一步。我对你叙说这件事情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而是要你洞悉事情的整个过程。我知道，如果这事情是另一个人讲述的，如果你耳边响着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对你来说可能会更容易接受一些。但事实是，没有别人能够讲述。我是唯一的叙述者。是我写下了这些文字：我，只是我。所以我要求你：注意这些文字，而不是我。如果这些文字中混杂着谎言、托词和借口，请留心倾听。不要忽略，不要轻易放过。从头到尾读下来，甚至包括这项要求，都须以冷静的眼光看待之。

说到底，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把自己悬置起来。让自己悬浮在那儿不用思想，没有痛苦，没有疑惑，没有顾虑，直到正午时分。 只是，为了不费脑筋地度过直至正午的这段时光，为了聆听鸟儿的歌唱，为了感觉空气中自己的生命，为了看见蓝天。为了活着。

亲爱的这个词承载了(真是太任性了！)我的爱的全部分量，祈祷着爱的精灵能够穿过冷冰冰的空间抵达你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