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恶

大人只能是一堵墙，这堵墙只能稳稳地站立不动，墙不可以自己跑起来去打孩子。这一点千万不要误解。 我们一再强调，理解孩子们所做的“恶”，不意味着纵容或者姑息这种“恶”。理解和严格好像不可两立，其实，对孩子的理解越深越应该认识到严格、严厉的必要性。对孩子加深理解，严格就不会流于形式。没有理解作为后盾的严厉，都是色厉内荏的。

兄弟姐妹当中，有谁出头承当了“反抗”角色，其他的孩子就用不着再做这种事了。家庭，有的时候就像这样作为一个整体，来承担起完整的命运。

不喜欢命运这个词的话，可以换一种说法，叫人生课题。

成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想一下自己小时候，很多人会意识到，能够成为自立的奇迹的，总归在某种意义上跟“恶行”有扯不断的联系。这当然也是一种很危险的事情，搞得不好，会完全堕落到恶行的道路上去。不过，这个世界上，能完全排除危险成分并且很有意义的事情，好像不太多。

随意的逃避性的想象，大概也只能跟人格的非常表层的部分发生关系，稍微动动脑筋，谁都做得到。能够引申到创造性的想象，是要跟自己的整体存在挂钩的。有时候，想象的功能会自行活动，其能量靠理性已经无法控制。

在用创作的方式把自己内在的东西向外表达之前，有一种把外在的一切吸收到自己内部的强烈冲动。

在思考田边的偷窃和创作的关系时，想起了萧沆的话“一切善良都不可能创造，因为善良太缺乏想象力。”

上帝创造出的世界，本来是没有恶的，恶，只是以善的欠缺状态而存在。

为了维持群体，必定需要一定的规约，违反了规约，就是恶。看上去很是单纯，破坏规约就意味着打乱群体秩序，危害群体的存续。

我们要充分地认识到，恶，过了分寸就具有无法挽回的破坏性。根源恶隐藏着这种可能性，经常在预想不到的时候露出它的狰狞面目。

所以，大人们一定要让孩子们知道根源恶的极端恐怖之处，教给孩子们怎么与根源恶做斗争。有的时候，很严厉的斥责也在所不惜。但是，斥责不等于跟孩子断绝联系，不能说这样的孩子就是坏孩子，对其简单地排斥，就走到邪道上去了。充分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限度，认识到这一点，对与孩子建立健康的关系是很有用的。

历史慢慢演变着，现代人成了跟自己的肉体渐渐分离的存在，活生生的身体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弱。或者没救变成了只把注意力集中在“自我认识事物、思考事物”上，人自然就称了头脑发达四肢羸弱的“大头人”。人们期待着孩子拼命努力尽早成为这样一种人，认为这样才是好孩子。

跟身体有关的问题，还有性。现在的性教育，偏重于如何控制性，我们是不是往这个方向走得有些远了？

很多人认为，如果放任孩子们自己去玩，攻击性啊、暴力啊就更容易暴露出来，大人可得好好监督着，看牢了，别出差错。

也就是像我们前面说的那样，大家可能觉得aggression应该是忌惮的，但aggression也可以变成在人面前发表意见的原动力。

这样的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整整一年每天都是大晴天，从来不阴天下雨，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孩子要成长，哭也很重要，发火也很重要。

不急于找出结论，评价父亲不好还是母亲不好，而是要慎重地思考，孩子发这么大的活，心里有什么样的新事物发生？

其根源可能在于日本文化中崇尚的最理想的人机关系：一心同体，根本没有隐私的存在空间。

秘密关系到孩子的自立、自我认同，孩子们自然地倾向于保有自己的秘密。

秘密，是孩子们成长过程中自发产生的事情。

与其说是不相信孩子，还不如说自己没有安全感……大人，不能切实地认同自己，就受不了孩子有自己的秘密。

起因大概在于，现代文明，都是靠着人能够驾驭自己才得以发展的。但是，性却是人难以控制的欲望之一。把力行尊崇为第一意义的人来说，性欲，是在是令人恐怖的敌人。

人类，好像总有一种排斥异己的倾向。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就会有发排斥的本能，欺负某一个孩子的现象就这么发生了。当然，还存在一种完全颠倒过来的倾向，就是把特异性质的人视为英雄。

孩子们有孩子们自己的方式，互相碰撞，互相切磋琢磨。要切实地尊重孩子们的世界，又要给孩子们指出明确的、严格不可逾越的界限，这，可能是大人们应该起的作用吧。

这里还应该特别注意到，教室本身也是日本人，有着日本人的特性，也可能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向孩子们传达了对异己者的厌恶心情……反过来，如果教师能够从心底认可每一个孩子不同的个性，欺凌现象就会减少。

在日本，这些好孩子们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是活活地被嵌在某一种规范里。

但是，要实施这个对策，大人就必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正面接触孩子。也就是说，不躲在对策后边逃避自己的人生观、自己的责任。

作为人，谁都有一定程度的攻击性，释放这种攻击性也很有必要。

人类的这种最基本的依存形式，反应到人与人的关系中，最接近的就是母女关系。人要自立，首先要搞明白我们应该依存于什么、依存到什么程度。

大人们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把自己的善意强加给孩子呢？基本上，我们只要相信孩子成长的可能性，静观其变就可以了，可就是做不到。为什么没法相信孩子呢？不相信孩子，其实就是不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