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步集

文凭是为了混饭，跟艺术有什么关系？单位用人要文凭，因为单位的第一要义是平庸。文凭是平庸的保证。他们绝对不会要凡·高。

你要真正能够感性地，全面地，实实在在地了解世界，应该走进美术馆。

罗兰•巴特说＂知识分子是社会的渣滓。＂这就是西方知识分子的厉害。... 知识分子的概念是外来的。中国古代有士夫、文人、官僚、隐士，都可以笼统称作知识分子吧，但不是西方的intellectual，intellectual，指的是良知、立场，就像陈寅恪讲的：＂独立之思想，自由之人格。＂在这种前提下，知识就是道德。... 今天的知识分子能够做到孔夫子说的＂和而不同、群而不党＂，就非常不错了。

罗兰.巴特在他追念亡母的著作《明室》中，母亲以及母亲的照片是贯穿全书的话题，可是在书中的大量照片里既没有他的母亲，也没有他自己。他坦白，但什么也没交代。他说：“我要发表心灵，而不公开隐私。”

社会绝对有差别，因为人有差别，差别是自然律。人人生来平等，那是法国人的口号，是冤枉，不是事实。你双眼皮，我他妈单眼皮？人丛娘胎里一钻出来就不平等。 关键是要让悬殊差别的社会建立一个体现公正的机制，社会上的财富，让穷人也能收益。 ……公正不可能，平衡可能。

上学归上学，但别把中国当代艺术教育太当真。

我要发表心灵，而不公开隐私

“君子豹变”就是说，你要想从丑陋到美丽，从幼小到壮大，从无知到有知，逐渐成为一个有品质的人，你要慢慢地来，慢慢地蜕变⋯⋯

我见到穷人，一声不响看着他们。我没有资格怜悯他们。这问题，你去问尼采去。

奇怪：在号称自由、民主、私有化、个人至上的西方，我处处看到——仅就建筑为例——普遍的共识、规划、协调、纪律、远见，以及整体文化意识；而在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的，计划经济的，集体主义的中国，我处处发现——有建筑景观为证——公然的无序、违章、彼此掣肘、故意失控、短见、临时性、小集团利益、自作聪明，以及文化上的集体无意识。

〔罗兰·巴特〕在他追念亡母的著作《明室》中，母亲以及母亲的照片是贯穿全书的话题，可是在书中的大量照片里既没有他的母亲，也没有他自己。他坦白，但什么也没交代。 他说：“我要发表心灵，但不公开隐私。”

山高水长，俱在眼前，历史断层，无可度越，然而玻璃是清澈透明的。愿观众身在此端的凝视，除了视网膜功能，而竟承接今朝与夙昔迢迢千年的文化渊源。

是在我们考试的末一日，此前从未见过的侯一民先生走进考场 ，面对一群陌生人，茫然而稳重地站定，仪表堂堂。在我们南方人 看来，他像大部分中央美院的中年教师那样，既非教授，也不是官 ，却是有威仪、有官相。我被介绍给他，他于是转身看住我，缓缓 地开腔： 年轻人，你们可没给“文革”耽误啊。 那年侯先生四十六七岁，俨然尊长——今天，我已倏然到得“ 天命”之年，面见二十多岁的各地考生，真想大叫： 年轻人，你们全给考试耽误啦！

我所谓的“权力”，不是说谁在欺负谁，谁在受欺负。说破了，所谓体制，就是饭碗。四十多年前毛主席警告大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今天，体制警告大家，并成功地使大家随时随地自我警告：“千万不要忘记饭碗。”

我也曾一路无知而愚蠢，只是贫穷时代的愚蠢无可羞，也无可张扬。现在我可能聪明一点了，只因逐步摆脱了愚蠢，并愿继续摆脱：不必同外国比较，我所比较的对象，是我自己。

你懂中文吗？我连中文都不敢说懂。

艺术与批评是一体的两面，互为因果：好的艺术必具批评价值，好的批评必具艺术价值。

＂等＂是指时间距离。距离近了，你会等。等时，或者焦躁，或者安静，看你是什么性格，什么际遇，看你是否很早就想过死亡，看你在什么情况下死--但我肯定是在胡说，逼近死亡的真实经验永远不会被说出来：死亡带走的不是性命，而是那条性命的死亡感受。

現代生活的一面，是非常舒適，非常方便，另一方面，就是卡夫卡講的道理：一切歸檔，不單是文件歸檔，你這條命，你的所有生活程序，也歸檔了。

批评之所以是批评，就因为真的批评总是不满的，怀疑的，不合作的。

豆子：你喜欢毕加索吗？你觉得现在是你玩艺术还是艺术玩你？ 陈丹青：彼此玩。没有一样东西只是你玩他，玩久了，它肯定调头来玩你。

或曰：中国比以前进步太多、自由太多了。是的，没错，但这种“自由”于我们是属“庆幸”，非属“当然”，而获利阶层可以这么说，生意人可以这么说，如果艺术家愿意，也可以这么说，唯独批评家不该这么说——批评家之所以是批评，就因为总是不满的，怀疑的，不合作的。

今天，教学计划、教学大纲、教学思想、教学评估是艺术学院的头等大事：没完没了的表格、会议、研讨、论文，加上满坑满谷的教材……在当今所谓“学科建设”叫嚣“专业划分”的闹剧中，“科研”，一个外行词语，竟公然霸占着艺术学院的教学表格。讽刺么？不，这是对艺术的轻蔑，深刻的轻蔑。

“生命是有限的，什么是无限的呢？”“文艺腔无限。”

没有一个“最佳生存状况”。美国、西方，都没有，能否“最佳”，还看个人。现在空间还是好多了，即便在体制里，我行我素还是办得到，你在学校里混，开心，不开心，看你争不争。我不想当官，不谋什么别的利益。我没有什么野心或欲望非要靠学校来给我弄到它。没有欲望就好办。我会愤怒，但我不苦恼。一切苦恼是因为你要争。

生逢其时，得逞其才，才不逢时，则不免随时势所消损。

〔豆子〕：搞艺术的文凭重要吗？为什么用人单位会选择文凭优先？ 〔陈丹青〕：文凭是为了混饭，跟艺术有什么关系？单位用人要文凭，因为单位的第一要义是平庸。文凭是平庸的保证。他们绝对不会要〔梵·高〕。

〔太一〕：无神论阉掉了国人的灵魂！您怎么看？ 〔陈丹青〕：但是生出了十三亿人口。

〔克雷〕：您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啊？ 〔陈丹青〕：发呆。

〔guest〕：你怎么看那些不懂艺术的人，你觉得他们活的悲哀吗？ 〔陈丹青〕：不悲哀。不懂艺术的人也许替我们悲哀呢，他们想：瞧这帮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