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雨楼随想

夢一樣灰灰濛濛的海洋，柔和的摺痕一樣走進來了的波紋溝。微雨中海灘邊撐起的四方白布遮篷，朦朦朧朧的。 你能夠保持名節是因為你較幸運，你沒曾處在失節的環境之中。 書不是教人善良，而是教人恬淡。恬淡可以避開罪惡的機會。這不是善良，而是避免作惡。

一個人，在覺醒後，突然在看到一個人臉後大叫奔跑。他驚怖得把手遮住臉，說那是他見過最恐怖的東西。 從此他戴上極深的黑墨鏡。人問他那麼人的臉該是怎樣。停一會後他說：「白，空白，人臉應該潔白，像顆蛋一樣。不能有那兩顆滴溜滾動的眼睛，那隆起的肉瘤──鼻子，那些毛，眼睛上那叢，眼睛旁也有，鼻子下也有。不能有那道裂口，裏頭還有一排骨頭……」他打了個寒噤，「看過長兩隻眼睛的蛋嗎？未成小雞的蛋？就是那樣。」他打一個更重的寒噤。

夢中事物的荒謬，都因為做夢者的想像此等尚未完成所致。 不要以為直率是美德，直率就是 inconsiderate 的表現，就是不替別人想的自私。 所有的直率都表現在批評上，所以直率根本就是一種專圖傷害別人的行為。

在街上，我看到一個很像我的人。不知道我怎麼認出來他像我。我見過我嗎？我見過我的正面。但我看見他像我是見到他的背面。他正俯身開車鎖。奇怪的是，我竟一點也不驚奇，正像紀德所說的，如果打開寢室的門看到背後是海，他也不十分驚奇。

在我空虛憂傷不寐之後，我想起了一些柴米油鹽的芝麻問題，我反而覺得好多了，覺得有東西可以寄託，甚至 suffering 也好。可見生命其實是本來甚麼也沒有的，我們的種種痛苦，快樂，憤怒，悲哀等小事圍著牠造成了牠的有。生命像一顆洋蔥，你如一層一層的剝下，則其中是什麼也沒有，但那些一層一層的其實就是牠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