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灵魂

人是有灵魂的吗？ 这是祥林嫂提出过的问题。也是唯物论哲学课回答过的问题。 如果不是毛泽东讲‘政治是灵魂’，我相信在长达二三十年间，‘灵魂’两个字就会从中国大陆上消失。

最近看到一位诗人朋友的随笔，提到墨西哥土著旧有‘等灵魂’之说。说有一群人替雇主运货，突然在中途停下来，怎么说也不迈步了。过了一两个小时，头领一声令下，才又动身。原来，按他们的说法，是他们走得太快，把灵魂走丢了，因此必须站住，等灵魂赶上来再走。 这种说法对我很有启发。不像我国从屈原赋以来就写过的‘招魂’是施之于已死之人，也不像我国民间历来对一时神志不清的人‘叫魂’那么阴阴惨惨；而视灵魂如旅伴如密友，如影随形，不可离开而竟会离开，暂时离开却还能‘等’回，很亲切，虽虚而实，不那么虚无缥缈，不可捉摸。

我也到所谓晚年了吧，这才发现：只有自由思想、自由意志，独立精神、独立人格，才是一个人的灵魂。 找灵魂的路，好艰难啊。我愿与一切找灵魂的‘过客’们，一起相扶掖彳亍前行。

中国之为‘老国’，是与‘他妈的’之为‘国骂’一样成了定案。据我所见，中国人咸以身居‘老国’为荣，而向外人夸耀的。 我们不希望中国人对‘老’的迷信再延续下去。 记住：老的就要死了，明日的世界只有青年。

老人 一串一串古钱上，/一串伛偻的岁月/和衰老。 降生得太早，/活得太长，/死得太痛苦。 什么没见的，/都已见到。/什么没听的，/都已听到。 什么都尝过，/什么却都/失掉了。……

蜘蛛 不息地织起网罗，/捕捉/骇怕你威风的/虫豸。 有更威风者来，/却收敛了威风，/慌不迭/只剩了逃避。 鞭马 落着雨点样的/汗，/䞍着雨点样的/鞭。 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失掉了遗传的好财产， 是[51]这样/辜负了祖先。 （听说这叫作善良。） 沉思 想想原始人/披地的毛发，/尖锐而长的牙齿，/咿唔的话。 想想我们的/语言和牙齿/和头发。 和子孙们悲苦的劳役。……

名字 这样多的名字，/给我来选择：/我还不知怎样地/形容自己时，/这名字/便已属于我。 名字将我的一切/暴戾地剥夺，/人们只认识/我的名字，/而残酷地/放逐了我。

蛀食 这个难答的问题，/我不愿/追求解释。 生活/好比一块槁木，/而哭丧着脸的/死灰一样的生活/在心上蠹居。 我竟不知/是我们折磨了生活，/还是生活/消瘦了我？ 愁结 你的眉毛/只为了深锁/才生得美丽。 成天在上面/打些个愁结，/怀念着明天，/怀念过去，/怀念过梦境，/怀念现实。/这些怀念，/是愁结。 但是我祈祷/你打开这/美丽的愁结，/让眼睛的秋水/汩汩地流过去，/让我的凝睇，/从这一条秋水中/摆渡给你。

钉子 好啊，钉子，/我曾见你/把耶稣/钉上十字架。 我们歌唱，/你跑上我们的嘴；/我们噤声，/你还紧钉住沉默？

有些作品，若放在1949年后，是不易发表出来的；不仅由于形式和语言的特点，而且因为内容不符合一定的规范，具体细微之处更经不起烦琐的‘宣传口径’的挑剔。在50年代时，有一位党报的高级编辑，又是诗人，看到我1948年写的短诗《旗》：‘旗的手在招展，旗的心在跳……’竟问：‘什么旗？为什么不是红旗？’ 明乎此，就懂得了我在随后的1949年，经过多次投稿碰壁后，努力适应‘新的要求’，才逐渐重获发表权的隐衷。我以为，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原来成熟的作者以至十分卓越的作家、诗人，在1949年后竟而搁笔的缘故。

我在1948年暑假后跳级进入北平中法大学，因为带[80]着‘民联’盟员的身份，一入校就在组织领导下参与了一系列诸如社团活动、自治会竞选以至迎接解放等斗争。本年12月《观察》刊出我揭露国民党币制改革坑害百姓的《币》，接着这家著名的期刊就被查封了，我赶上的是中国自由主义媒体的末班车。

土地是你们的/收获是你们的/无比贪婪的饕餮也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