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说,它的格式和写作方法各是什么?

韩瑞
(一)“横切悬念,倒叙事件”法
这是指作者为避免平铺直叙,在小说首段就设置提挈全篇、笼罩全文的悬念,故意给读者造 成疑团,以激起读者产生兴趣读下去。如1964年7月5日湖北日报发表的一篇一双明亮 的眼睛,就采取这一手法。此文一开头是:夜,墨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即文中主角)到 一个生产大队去。由于第一次去,路生,加上碰到天阴,没月亮,没星星,自己又没带手电 ,真是把人急坏了。就在这时,我碰到一个社员,恰恰住在我要去的大队,就把我引去了。 沿途,他一会说:“同志,注意,前头有条沟!”一会,又指点我:“同志,注意左边是口 塘!”最后,进了村,又指着一条巷子说:“里面住着咱们队长,他会招呼你的。”可第二 天清早,我从队长屋里出来,看到一个强壮的中年人,挑着桶,哼着轻快的曲子,向稻场旁 边的堰塘走来。待他走近,我一瞄,哎,多好的一条汉子,眼怎么瞎了? 正想着,只见他蛮不在乎地下塘挑水。我大吃一惊,喊:“…… 是塘,你不要掉到水里了。”他回过头,眨眨眼,好像看到了我:“你不就是我昨夜给你引 路的同志吗?”……看到这儿,读者一定禁不住问自己:他是个瞎子吗?为什么能那么利索地 引 人走夜晚呢?为什么他比有眼睛的人的“眼睛”还明亮呢?这就叫作“切入悬念”,下面就等 着作者“倒叙事件” ——读者也就非读下去不可了。
(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法
世界艺术大师卓别林有一句名言:“我总是力图以新的方法来创造意想不到的东西。假如我 相信观众预料我会在街上走,那我便跳上一辆马车去。” (引自卓别林——伟大的流浪汉一书),这就告诉我们,创作结构要巧,首先要“出其不意”,这是第一步。但更重要的 ,是所叙述的情节,必须在情理之中。所谓情理之中,是指这种“出其不意”,与小说中人 物性格的发展合拍,合乎客观规律,合乎生活逻辑。它不是荒诞的,不是臆造的。既曲折离 奇,又理所当然。如美国作家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就非常巧妙地作到了这一点。小 说是叙述美国圣诞节这一天,一对恩爱夫妇准备互赠礼物,并都想买件使对方意想不到的东 西。妻子看到丈夫有个祖传的金表,但没有表链,就剪掉自己最珍爱的金色长女,拿去卖了 ,并用卖金发的钱去买表链。丈夫呢?看到妻子有一头美丽的金发,但缺少一套适用的名贵 梳子,就卖掉自己祖传的、一直伴随在身边的、也是自己格外珍爱的表,用卖表的钱买了一 套美丽华贵的梳子。结果两人一碰面,丈夫拿着妻子送的新表链,表没有了;妻子拿着丈夫 送的一套新梳子,长长的金发没有了!夫妻俩只好凄然相对而笑。在这里,尽管有对故事主 人公与读者的“出其不意”,但统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们夫妻恩爱,超过了对“金发”、 “表链”的感情。而“金钱第一”的资本主义世界,对下层的小人物来说,也只能是这样辛 辣的结局。
(三)“淡化情节,形散神聚”法
这种创作法,从表面看,没有出其不意的情节,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而且平铺直叙,一直 是淡淡的气氛。但是,在这平铺直叙中,带有涌袭心灵的感情;在这淡淡的凄凉中,带有一 种说不出的人生韵味,常常是“无情”更有情,无声胜有声。如张洁写的拾麦穗,是讲 农村的一个小姑娘,家里很穷,每年夏天割麦时,她总是挽个篮子,到打过麦的麦地里拾麦 穗 。这个时候,一个卖麦芽糖的老汉来了。别的孩子用拾的麦穗与老汉换糖吃,而这个小女孩舍不得。老汉便常常免费敲糖给她吃。别人就笑她,说她嫁给这个老汉算了。她对此并不怎 么懂,老汉也觉得没什么,大家也只是开开玩笑,以后也再没提起此事。可她——这个小小 的姑娘,当老汉没再来卖糖时,却在村头等着,等着……她在等什么呢?仅仅是为了吃老汉 的糖吗?不,这里面有说不清的味,有一种淡淡哀恋,一种人与人之间能相互沟通的情绪… 这就叫“形散神 聚”,是“无结构”的结构,是用一种内在精神编织的“情结”文体。
(四)“一箭双雕,一点两面”法
作者在写小说中,似导戏的导演,常常让舞台上的角色拿这样或那样的道具。好导演会利用 这个“道具”,不只让一个角色,而使许多角色与这个“道具”有关系;不只让一方,而是 让矛盾的双方都与这个“道具”打交道。这样,就可以从这个“道具”身上挖掘人物心灵世 界,揭露生活本质,完成作者在这发现上的美学思想。当代英国作家斯丹·巴斯托的短篇二十先令的银币就是如此。我们看到,“20先令的银币”本身就是作者的一个道具。作者 就利用这个道具,首先让文中的、有钱的马斯顿太太故意把它放进一套衣服里,然后让她的 仆 人弗斯戴克太太送这套衣服到洗衣店去洗,但交代了一句,送洗之前,得把衣服口袋掏一掏 。弗斯戴克是个穷人,丈夫又瘫痪,急需钱用。这银币该给她带来多少欢乐呵:可以给可 怜的丈夫买水果,买烟,加上一瓶酒;还可以去买几件必须添置的衣服……而马斯顿太太, 就希望弗斯戴克 悄悄地瞒下这枚银币,并把这二十先令花掉,然后她 再叫弗斯戴克交上这笔钱。弗斯戴克若交不出,她的目的就达到了,证明穷人穷得卑劣、下 * ,而她自己才是高尚的。你看,作者利用这个道具,自然而然地“一箭双雕”了。既展现了 世界穷人物质的贫穷,还暴露了富人精神上的无耻,并深刻地揭示了这个世界人与 人之间的关系是多么残酷!这篇小说的结尾是:弗斯戴克太太经过一番艰苦的思想斗争后, 总算没用这个 “设下圈套”的钱。当马斯顿太太一过问,她就颤悠悠地交还了……可这“二 十先令的银币”却深深地在读者脑海里打下了烙印。
(五)“偶然中必然,必然中偶然”法
小说作者要学会在生活中发现偶然中隐 藏着的必然性,学会在写小说时运用这种偶然中的 必 然性。它能引发读者寻根盘底地、津津有味地追读下去,而且能揭示生活中不易发现的本质 意义。如法国小说《项链》的作者莫泊桑,对此技巧就运用得非常漂亮。故事是这样的:小 职员的妻子路瓦裁夫人为了得人欢心,被人艳羡,在准备参加一个上流社会的晚会时,向她 的女友借了串项链配戴。当晚,这项链加上她的美貌,确实让她出了风头。不料,乐极生悲 ,在归途上她竟丢失了项链。为了赔偿这项链,她不得不承受经济上的压力。经过十年艰苦 努力,她和丈夫还清了因买项链所欠的债。谁知待她刚还完债,便发现她原来借的项链是假 的。真是一夜风头得到的是十年辛酸,片刻虚荣换来的是半生痛苦。这“借项链”——“失 项 链”——“赔项链”——“还项链债务”——“发现项链是假玩意”的一系列情节,节节都 隐 蔽着“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读来引人入胜,又发人深省。
(六)“银丝串珠,数点一线”法
当今现代派小说家面对某些人的精神危机,产生了恐惧感。于是他们常常用荒诞的、超现 实的、生活中还没出现的、纯粹主观想象的“抽象”物于以编织描绘——以反映他们的世界 观 。
而且在写法上,从表面看,往往是分离的、意识流的、不易理解的。但是,仔细读,会发 现 ,这些小说内部是互为联系,相辅相成,彼此烘托,合成一体的。可称之为“银丝串珠,数 点一线”吧。如美国作家亨利·斯莱萨写的短篇小说……以后。它是反映核战争恐怖, 谈世界进行核大战以后的情况。核大战如今没有发生,如何描绘?现代派的作家就用他们打 碎当代世界的“碎片”,主观荒诞地串起来叙述。……以后共分四段:“博士”、“律 师”、“商人”、“酋长”。这博士、律师、商人、酋长之间毫无联系,似乎风马牛不相 及。但“博士”段讲的是——他原来教记忆学,训练学生养成完美的记忆,已出版了六 本 这方面的专著。可核战争后,他失业了,人们再不要记忆了,核战惨状令人不敢回忆!所以 ,他只好改教“速成课程”——“如何忘记”。“律师”段讲的是:过去的杀人犯是要判极 刑 的,但核战后,人口减少了百分之九十,女人与男人的比例是800∶1。因此,这位男性杀人 犯现在的极刑是:与18个女人结婚,使他妻子的总数达到31个。“商人”段讲的是:原来他 以为核战后,人死的多,服饰用品销售量会直线下降,但一个优生学教授对他说,由于原子 辐射,变种生育—一个孩子有两个头,已经接近生育总数的65%,所以,包括帽子的服饰用 品会逐渐畅销,供不应求。商人也就放心了。“酋长”段讲的是:几个文明的白种人跑到一 个很远的孤零小岛上去躲避原子辐射毒。他们随身带了个仪器—一个开着小口的金属物。凡 是有原子幅射毒的人,只要一瞄它,它会发出声响。这些白人与岛上的土著酋长见面后,就 用这仪器试验:当时,岛上的土人瞄仪器,仪器不声不响;而白人看仪器,仪器狂呼乱叫 。白人大喜,请求留下。可白人进村后,酋长下令把他们杀掉,并与部下吃了他们的肉,结 果 染上了原子辐射毒,再瞄仪器,仪器便响起来。从此原子辐射毒在哪儿也不能幸免了。这四 段无连贯的情节,堪称“笔断意不断”,藕断丝连,以四个不同的荒诞侧面,反映了世 界一些阶层在核战争后的心态。现代派作家就是这样把当代与未来采用他们的人生观穿起 来了。
(七)“明线暗线——双环连套”法
这种小说技巧是运用文中两个一明一暗的线索,平行交*,双环连套,从一个人物引出一 个人物,从一个故事引出一个故事,不仅使两个人物、两个故事发生密切的关系,而且不断 丰富人物性格,推动主题思想深化,如鲁迅写的小说《药》就是如此。故事的明线是:清末 年间,华老栓的儿子小栓得了痨病,人们说此病吃了血馒头就好了,所以老栓等到一天清早 衙门杀人,就拿着洋钱去买用囚犯血染的馒头,并匆匆拿回家给小栓吃。此文暗线是:老栓 去取血馒头那天清早,被杀的囚犯是革命者夏瑜,小栓就是吃的他的血馒头,但这剂“药” 并没把小栓的病治好。小栓最终还是被痨病夺去了生命。作者就将这明暗两线交*,结成双 环连套——在本文结局的坟场上,让小栓的墓和夏瑜的墓错落地挨在一起,小栓的母亲、 夏 瑜的母亲又都在给儿子上坟、烧纸……《药》的主题:“愚昧的群众享用革命者的鲜血, 不是医治病苦的良药;资产阶级脱离群众的革命,不是疗救中国社会的良药。”就自然而然地 从坟地里奔出来了。
(八)“欲扬先抑”和“欲抑先扬”法
这种创作技巧是,作者把自己准备着力表现的人物,不妨先压一压,就如伸出去打人的拳头 ,先缩一缩。这样,击出去,更有力;而准备贬低的人物,则不妨先让他“威风威风”,然 后,让他从“威风岭”上掉下来,便“摔”得更惨。这里,先看看“欲扬先抑”的典型 例子,它就是马烽写的《我的第一个上级》。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是县农建局的田副局长。从 表 面看,这个老田衣冠不整,披个烂棉袄,无精打采,疲疲塌塌,慢慢吞吞,简直不象个领导 样子。可随着作品的逐步深入,突然异峰崛起:他在海门决堤抢险过程中,熟谙全局,胸有 成竹,果敢勇猛,不顾1954年防汛中患上的、一直没有好的、十分严重的关节炎,身先士卒 地带头在大风大浪中搏斗,一直到战胜险情才收兵!作品正是运用“先抑后扬”的手法,塑 造了一个活生生的社会主义英雄人物。而“欲抑先扬” 的例子,各类小说中都有,象《水浒》中的 “武松醉打蒋门神”,作者先把蒋门神描绘得如何厉害,如何了不得,很多武艺高强的人 都不是他的对手,这是” 先扬“,可武松一出场,几个回合,蒋门神就趴下了:一方面衬托 了武松威武,一方面也把蒋门神欺软怕硬的虚弱本质揭露无遗。这两种写法常常是交*使 用,互辅互补。
(九)“盆中藏月,以小见大”法
用这个技法的小说,一般题材单纯,场景单一,人物较少,情节相对来讲也比较平淡。但如 何从单纯的题材和不长的篇幅里塑造丰满的形象和挖掘出较深的主题,就得“盆中藏月,以 小见 大”了。下面是作家叶文玲用此法结构的藤椅简介:一个中学教师杨健,领回了学校发 给他的一把新藤椅,全家都感到高兴。可高兴之后,大家想,新藤椅往哪儿放呢?这个三代 同堂、老幼六口住的15平方米的房间里,现在是连一把椅子也挤不进去了。于是,老杨只好 婉惜地将藤椅退给学校。看,这个作品,一无传奇色彩,二无复杂的情节,就这么平凡人小 事,就这么平铺直叙,就这么淡淡然,凄凄然……但它确实震撼了读者的心!解放三十年了 ,一直勤勤恳恳干教育事业的杨老师一家,为什么还窝在蜗牛似的小房里?!诚然,是“四人 帮”十年的“愚民”政策,是“白卷大王”散发的精神污染……除此之外,我们是不是应该 清醒清醒,尽快地、实实在在地清除这些“愚民”的余毒和“白卷”的偏见!让藤椅、还有 比藤椅更重要的东西能来到杨老师的家呢?!大海能容下皎明的月亮,小小的一盆水也能容下 皎明的月亮,如何以小见大,一叶报春,就看作者运用此法的功力了。
(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法
这是讲小说收尾的技巧。故事的开头好,发展好,但最后一个音符,最后一抹油彩,最后一个标点处理若不当,也会虎头蛇尾,归之失败。因为这不仅是作品的落脚处,还需把作品最精粹的地方展现出来。

烈焰极速
一、要强化写作的难度
当代小说普遍越写越轻、越写越粗糙,很多小说都是作家闭门造车的结果:从经验层面上说,没有生机勃勃的细节和场景;从精神层面上说,没有自身的体验和心灵的说服力——苍白和虚假,几乎成了当代小说写作的通病。消费潮流在过度地消耗小说,小说写作已经失去难度。没有难度的写作,不过是一种平庸的复制——无论是经验的自我重复,还是精神的变相克隆,都意味着对写作的创造精神的放弃。重申写作的难度(艺术的难度和心灵的难度),就意味着作家必须对艺术世界有独特的发现,对人性世界有崭新的认识,因为小说写作的使命并不仅仅是讲一个故事,它还需要完成一种故事精神,还需要书写广大的世道人心,从而为当下的生存境遇作证。然而,就当下的长篇写作的现状而言,叙事上的探索几乎已经停止,写作似乎演变成了一种经验的较量。一些能对经验进行精细摹写的作品大行其道,但很少人会去追问:在这些经验的下面,作家对世界、对人心究竟有多少新的发现?比如,毕飞宇的写作才华是显著的,他的《玉米》就以精细著称,获誉良多,大概是受了外界的鼓舞,毕飞宇近年的写作,包括他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平原》,都往《玉米》的路子上用力,可在我看来,他之前的《青衣》,无论是对存在的发现还是对人心的洞察,都远在《玉米》之上——毕飞宇如果选择的是沿着《青衣》的写作路子往下走,他的成就我想会大得多,因为《青衣》是真正对人性的书写有创见的小说;而如何获得写作创见,许多时候,就是一个作家所面临的最大的写作难度。长篇小说尤其如此。它的核心品质,任何时候都应该是复杂和丰富,而不是一些作家所说的简单和直接;一旦取消长篇小说在精神书写上的复杂性和在人性展开上的丰富性,也就取消了它在写作上的难度,这样,长篇小说的泛滥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要扩展经验的边界
尽管本雅明在二十世纪上半叶就预言经验已经“贫乏”和“贬值”,并对故事表现出了强烈的不信任,但随着消费主义的迅猛崛起,经验和故事在小说写作中的地位依然牢不可破。只是,在这些盛行的挂着个人标签的经验丛林中,许多的“个人经验”,都带着公共价值的烙印,它并没有脱离某些思想总体性的支配。正因为如此,今天的长篇小说才会呈现出那么多相类似的经验类型——无非是身体的或肉欲的,官场的或商场的,野史或者传奇;不仅经验投合了市场的趣味,就连经验推进的方式都大同小异。相反,二十世纪中国那些沉痛的现实却少有人正面触及。胡适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一文中说:“近人的小说材料,只有三种:一种是官场,一种是妓女,一种是不官而官,非妓而妓的中等社会,(留学生女学生之可作小说材料者,亦附此类。)除此之外,别无材料。”
“除此之外,别无材料”之困境,在当下的长篇小说界,反而有越发严重的趋势。当作家那点有限的个人记忆、个人秘史被腾空之后,写作将何以为继?当“作小说的人的报酬也丰富起来了”、作家的生活日益优越之后,他和自己身外那更广阔的现实如何再建立起亲密、内在的关系?或许因为看到了这一危机,我才特别推崇像莫言的《檀香刑》和贾平凹的《秦腔》这样的长篇:莫言处理的是他没有经历过的历史事件,贾平凹所写的是他已经远离多年的乡土生活,但都写得逼真而惊心动魄——他们对自己的叙事对象,显然是下了苦功去研究的。这样的写作确实大大扩展了当代小说经验的边界。所以,我认同格非所说的话:“中国作家在经过了许多年‘怎么写’的训练之后,应重新考虑‘写什么’这一问题。”——怎么写固然重要,但写什么也同样考验作家面对世界发言的能力。世界不能沉默,人必须站出来说话,这是我对长篇小说写作的一个迫切期待。
三、要有叙事的说服力
小说有了好的材料、新的经验之后,还要找到一种好的叙事方式来表达它。
关于叙事,许多中国作家都是受了训练的,他们在大的方面很有想法,但在叙事推进的细节上,却往往因为漏洞太多而缺乏说服力。有些是语言的情境不合,有些是情节的逻辑不对,有些是人物性格前后断裂———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疏忽,往往会瓦解整部长篇小说的真实根基。王安忆在《大家》二○○五年第六期发表小说的当下处境一文,里面专门谈到了小说中的“生计”问题,也就是小说中的人物是靠什么生活的?她认为,作家必须谨慎地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不能把你的生计问题合理地向我解释清楚,你的所有的精神的追求,无论是落后的也好,现代的也好,都不能说服我,我无法相信你告诉我的。”这话说得真好。小说一旦写得叫人“无法相信你告诉我的”,这个小说肯定就失败了。今天的作家们,有多少人真正在意那些微小的细节对读者的说服力?
我读过一个著名作家的长篇小说,他里面为了表现一个绝望的诗人如何想同文坛决裂,就说,他把每天收到的各种杂志报纸拆都不拆就扔到厕所的马桶里放水冲掉——现实中能找到那种可以把成堆的杂志都冲掉的马桶吗?我还读过一个更著名的作家的长篇小说,写的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故事,里面写到:“他知道自己在厕所里偷看到的五个屁股,有四个是不值钱的跳楼甩卖价,可是林红的屁股不得了,那是价值连城的超五星级的屁股。”“他不再供应免费的午餐”等等。——“跳楼甩卖价”、“超五星级”、“免费的午餐”这样一些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出现的词,将它用在六十年代的现实语境里、用在主人公的自叙(“他知道”)里,语言上的粗糙自不待言,叙事上的说服力也随之土崩瓦解。这样明显的叙事漏洞,我还可以在今天的长篇小说写作中找出许多。必须看到,小说的真实是在叙事中一点点地建立起来的,忽视细节,滥用词语,都会导致叙事说服力的丧失;没有说服力,就无法唤起读者对小说的基本信任——无“信”,就无“立”;立不起来的小说,绝不会是好小说。这让我想起瞿世英在小说的研究中所说的:“小说怎样才有好材料呢?最要紧的是一个‘信’字。”“材料不可靠,布局不会好的。”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一书中,也举《堂吉诃德》和《变形记》等小说为例子,指出作家在讲述的内容和讲述的方式上的统一,才使得这些作品“被赋予了一种不可抗拒的说服力”。这些都是写作的金玉良言。摹写现实的小说假若在材料(情节和语言)上无“信”,在叙事上
四、要有“文章”的从容
当下的长篇小说大多数都写得太紧张了,叙事缺乏耐心,写人记事也不放松,过分强调故事和冲突,反而失了写作的平常心;小说虽然写得好看,但没有味道。特别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中国作家越来越受西方语言哲学和形式主义美学的影响,写作的技术日益成熟,可写作所要通达的人心世界却越来越荒凉——小说如果只是故事的奴隶,而不能有效地解释人心世界的秘密,小说存在的价值也就变得非常可疑了。近读王蒙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尴尬风流》,感触很多。它里面的三百多个小故事,都是些闲散的生活笔记,这些闲心、闲笔,使《尴尬风流》看起来不像长篇小说,而更像是一篇篇“文章”。我以为,这种“文章”传统的恢复,恰恰是得了中国小说的神髓的。中国小说的叙事精神,从来不是只跟着情节走的,它在制造故事的同时,往往也把小说叙事当作“文章”来经营。比如,《水浒传》第二十五回,写潘金莲毒死武大郎,这么凶险、狠毒的场面,可作者仍然不忘来一句“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哭: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当下那妇人干号了半夜。”——这就是写“文章”时才有的闲笔,这就是一个小说家的从容。中国古典小说中常常穿插诗词歌赋,甚至故意将故事情节停下来,大写一个人的穿着或者一桌酒菜的丰盛,其实就是为了缓解小说本身的紧张,使小说因为具有了“文章”的味道,而变得从容、沉着——这是中国小说独特的叙事艺术,在今天,它差不多就要失传了;而《尴尬风流》的出现,再次提醒我们,中国当代小说的困境之一,就在于许多作家把小说写得太像小说了。为了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作家在小说中不断地加快叙事节奏,编造曲折情节,几十万字的小说写下来,没有一处是体现作者的闲心和闲笔的,也毫无“文章”该有的那种从容、潇洒的风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缺憾。
五、要对世界存一颗赤子之心
刘半农说,小说家最大的本领有二,“第一是根据真理立言,自造一理想世界。……第二是各就所见的世界,为绘一维妙维肖之小影。”(诗与小说精神上之革新)我想,联系“理想世界”和“所见的世界……之小影”之间的绳索,就是作家的“心”。“心”是一部小说的魂灵。张横渠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由此引申,最好的文学,也该是找“心”的文学、寻“命”的文学,在作品中建立起了人心世界的丰富维度的文学。这方面,《红楼梦》是最杰出的范本。曹雪芹写林黛玉“泪尽而亡”,突出的正是她的心死。在第四十九回,黛玉对宝玉说,“近来我只觉心酸,眼泪恰像比旧年少了些的,心里只管酸痛,眼泪恰不多。”———以眼泪“少了”来写一个人的伤心,这是何等深刻、体贴、动情的笔触。所以,脂砚斋指出,曹雪芹在写林黛玉“泪尽而亡”的同时,他自己也是“泪尽而逝”。这点可在脂砚斋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句的批语上看出:“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没有一颗对世界、对人类的赤子之心,又何来“泪尽”、“泪亦待尽”这样的旷世悲伤?王国维赞李后主的词“不失其赤子之心”,叶嘉莹评李后主的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说他一语直指宇宙之心,这些都和脂砚斋评《红楼梦》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当代小说能让作者弹泪、让读者摸到作者的赤子之心的又有几部?从新闻里找材料,从影碟里找灵感,从流行里找元素,这几乎成了当代小说写作界的一大景观。写作正在失去基本的诚实,作家之“心”正在死亡;虚构成了和“心”无关的编造,写作就越来越像是一种精神的作假。基于此,长篇小说写作的理想出路,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恢复“心”之尊严,使写作再次深入到人心世界,重铸真实、感人的力量。金代元好问有两句诗说:“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意思是一个人写的文章若不是发自内心的真话,又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这话用在小说写作上也合适。尽管小说所写的多为虚构,但它内部的精神潜流,却需扎根于那颗真实、温润的“赤子之心”——如果说,短篇小说的写作还能靠技巧取胜,那么,长篇小说的写作所考验的就完全是一个作家的心灵质量了。
当然,关于长篇小说写作,所要重申和强调的,远比我上述所论的要多得多。
但所谓的常识,其实就是基本的事物,是写作所要遵循的最低限度的原则。难度、说服力和赤子之心,是长篇小说写作不可或缺的精神品质;扩展经验的边界,重获“文章”的从容,也是长篇小说写作应该正视的问题。
从这里出发,长篇小说才有可能获得新的写作尊严和精神气度。而对于那些无视这些写作常识的人,我愿意借略萨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一书末尾所说的话来劝告他:“请忘掉一下子就动手写长篇小说的念头。”
在情节紧张的时候,要采用短小精悍的句子,句子中要采用短词,少用结束语,要写得突如其来。当你做到这些的时候,紧张气氛就可以油然而生了。与此相比,在气氛比较沉闷的情节中,到处笼罩着寂静和安宁,此时就要使用较长的句子,较长的词语,较长的段落,以及更多的结束语。这样做就会自然缓和紧张气氛。当你在构思小说时,就要确立写实的态度。只在通过观察、思考你才能准确地描绘出一幅幅场景,使人物具有可信性。他们以固有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和味觉进行着他们的日常工作。好了,正如我前面说的,味觉是最难写进小说中的,但是五种中有了四种也不算坏。
应用这五种感觉,利用句子结构来创造或缓慢或紧张的气氛,这样你写出来的小说读者就不能丢下了,因为它们是那样真实可信。
抓住兴奋点:
对小说家而言,能始终抓住那极具魔力的兴奋感就是最大的奖励。——菲立兹?;惠特尼
在作家的一生中,有许多令人兴奋的时刻。如果这些时刻是在经历了被拒绝和失望之后,那么将更加令人喜悦。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时刻,第一次听到编辑对我鼓励的话语,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文字被印刷出来,或者第一本自己的小说握在手中时的狂喜。我坚信,对任何一位小说家而言,真正的“兴奋之巅”是无处不在的。而且,它还会不断地涌现,因为我们学会了如何去激发它。我是指当一部新的小说在构想时,脑海中所出现的第一缕闪光时的奇妙时刻。在一个新故事(或小说)的最初构思中不断闪现时,作者会有一种眩目的感觉,我们通常会觉得这将是自己所写的最好的作品。
这种奇妙的感受可能常在片刻间出现,我会带着此种感受度过几天或几个星期。这些思想中的闪光聚集着如此多的奇异光彩,好像由于某种魔力而不断地闪烁着。
于是,我把它们写下来。我总是很高兴地写出一个又一个故事的开头,但是偶尔才完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写出来的东西永远不如我梦想中的完美,我太心急了,当我发现自己仅仅是给故事开了个头,必须把它们进行下去的时候,我便失去了兴趣。魔力消失了,于是我又不断地放弃那些故事。
我羡慕那种能够沿着最初的构想,并把它发展成小说的作家。但是我却无法一蹴而就,所以我必须在动笔之前,明确写作的方向。我找到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保护那些最初的闪光点,并使之继续闪亮或者再现。我发现自己在写到30页左右时,如果仍能保持初始的兴奋状态,我的兴趣就会被高度调动起来,直到完成作品。
最初的兴奋能持续多久是因书而异的。我先花些时间在笔记本上设计人物,搜集情节中的零碎片段,明确我的写作方向,或者草草记下脑海中曾涌现过的东西,直到我必须动笔的那一刻到来。那一刻总是在我还没完全设计好时就来临了,我从不拒绝那股推动力,至少我可以先为我的故事开个头。为了奖赏自己,我通常会先写上几页,这对写作的连续性是有益的,它能随时帮我回到人物和情节的构想中去。

檸檬の糖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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