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类型小说展示“时代的全景画面感”,是不现实的,这不是类型小说的功能。类型小说的第一要务就是娱乐,具体到武侠,就是武功打斗和复仇,所以类型小说大多是通俗小说。陈平原写《
千古文人侠客梦》总结说,从太史公写游侠列传、《
刺客列传》,到《
雍正剑侠图》、乾隆侠女图这种作品,都是这个套路。要看的就是这个,结下梁子,复仇,打不过,请高人来打,打不过,再请。看得高兴是第一位,惩恶扬善、劫富济贫、匡扶正义,看了解气,都是第二位。什么时代的全景画面感,什么历史的厚重,真加进去了,书也没人看了。现在对武侠的评价如此高,中文系一众教授,恨不得把孤岛文学和张爱玲都排除在文学史之外,一窝蜂研究金庸小说,说小了,是金庸先生的功劳,说大一点,是武侠黄金时代以金庸、古龙为首的创作者们不断探索、不断出新的结果。武侠是类型小说,就可以和其他类型小说融合在一起,言情小说可以,侦探小说可以,通俗历史小说也可以。金庸和古龙这么说,也都这么干。古龙把日式剑戟小说的风格拿过来,写推理、悬疑,也写言情,用武侠的框装了很多东西,这样的例子在他的作品中俯拾即是。金庸则是从经典的通俗小说那里吸取了大量营养,学大仲马,学杰克·伦敦,这一点古龙在文章中都说过,因为他学得好,大家不觉得而已。何况金庸不单纯是学,是融合,他用传统章回体小说的框架,装入经典结构,装入历史背景,装入现代审美,融合为一炉,把通俗的类型小说拔高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境界。但是要求金庸就去追求境界,一开始就瞄着成为大师去,要展示“时代的全景画面感”,要写出中国的《
百年孤独》,那不可能。但你要说他的作品一点儿都不厚重,一点儿都没有时代背景,又小看他了,《
碧血剑》、《
鹿鼎记》,时代背景还少啊,中国人的人情世故、关系哲学,也都写到了吧?但他不可能专写这个,写这个就成批判文学了,他写的是武侠,他必须把大量的篇幅拿来刻画人物、写江湖恩怨、写武功技击,没有这些,就不是武侠,读者不会买账的。这就是武侠小说的先天不足,想要深度,就不能只写江湖,想要留住读者,又不能一味追求深度,读来读去,常常觉得武侠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力不从心,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大时代中的小人物,干不成什么事。就拿袁承志来说,名门之后、江湖联盟大当家,整本书里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谈恋爱、了结师门恩怨那么几件事嘛,改变不了大局,只能隐居。金庸拿出《
鹿鼎记》这部非常不武侠的武侠之后,就不写了,没有路走啊,他都走尽了,谁给出个主意,武侠怎么写能超过他?若说武侠小说最大的深度,就是这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吧。